攻擊艦拖著另一艘更舊的航艦降落在了舊星最大的星際港口。

隔著舷窗, 熱烈的歡呼聲宛若浪潮，瞬間淹沒了航艦。彩色的橫幅掛滿了樹梢，不同的語言都寫著“歡迎回家”。

經過了一天的休整, 宿陵換了身幹凈的衣服, 困倦也減少了一些。

他新奇地觀察著外面, 任由蕭淮硯替他撫平了肩上的襯衣褶皺。

弗蘭克“嘿嘿”一笑, 酒氣沖天：“都是歡迎我的吧？”

希子都給了他一個“你要點臉吧”的眼神：“喏，識字否？都是天問學院的擁躉，人家校徽都印著呢。”

艙門開啟時, 溫暖的陽光鉆了進來, 照亮了星際旅行者們一身的疲憊。

那些相擁而泣的人影中，有的是差點生離死別的驚心動魄。宿陵靜靜地看著他們笑中帶淚、也淚中帶笑的模樣, 仿佛那些聲音充滿魔力, 將虛幻感染成了真實。

張明緊緊地擁抱了父母和妹妹，咧開嘴笑了起來：“真的沒事兒，咱們全艦二百五十一人, 一個都沒少！……幸好小魚拖住了時間, 才等來了那幾位帝國學院的同僚。喏，那個長頭發特別好看的是宿陵，他是個人形兵器，簡直太帥了！多虧了有他呢。”

他年幼的妹妹在哥哥懷裏扭過頭, 好奇地盯著宿陵。

宿陵想了想, 微微眨了一下眼, 換來了一個熱烈的笑容。

蕭淮硯站在他身旁, 冷不丁做了個鬼臉。

小姑娘立刻扭回了頭, 抓緊了張明的脖子。

“你的家人呢？”王雲溪問一旁清瘦斯文的男生，好心提醒道, “你要是找不到他們，就去控制臺喊一聲，這可是帝國學院斥巨資買的攻擊艦，廣播效果特別好，絕對一喊一個準。”

陳望裕搖了搖頭，仍然保持著明朗的笑容：“我的養父母工作比較忙，還有弟弟要照顧，不太顧得上我。他們……都以為我在學院吧。”

王雲溪點了點頭，拍拍他的肩。這種事情從她當巡邏警開始就見得太多了。尤其是像這樣溫潤善良的人，總是得不到偏袒。

兩個彩色的袋子分別遞到了二人面前。

幾個陌生的小朋友歪著腦袋，推進了他們懷裏，然後再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。

其中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朋友拉了拉宿陵的衣角，盯著他看了半天。

“謝謝。”宿陵拿著那個裝滿了彩蛋和幸運繩的袋子。

旁邊跟著的大人趕緊過來抱走了無動於衷的小朋友，笑著解釋道：“這是咱們舊星的傳統，旅途者回家總要收下一些祝福，寓意著，誒，祈福什麽來著——”

蕭淮硯不緊不慢地說：“祈福送喜。”

“對對對就是這個，”那人摸了摸頭，“哎你怎麽知道？”

“我家也在舊星。”

宿陵側過頭，蕭淮硯提議道：“”想去逛逛嗎？”

開往朝聞城的極光列車正在等待出發。

王雲溪說她有個朋友就在港口，想去拜訪一下，暫時和眾人告別了。倒是陳望裕慢吞吞地跟著上了車。

歐楚楚趴在椅背上：“你家也是朝聞城的？”

陳望裕點了點頭。

周圍路過的行人不小心撞到了他的包，松松垮垮的口子一開，嘩啦掉落了滿地的小卡片。

宿陵彎腰撿起了腳邊的幾張，輕輕一瞥全都是不同的行星和星雲，背面是筆記標註的礦產等能源種類。

他還給了陳望裕，看見對方撓了撓頭發：“謝謝你啦，這些都是我拿來玩的。”

“……玩？”

“嗯，我一個朋友說要是我全部都能搞清楚，他下次去冒險的時候就帶上我。”陳望裕笑著說。

宿陵記得陳望裕的同學們都喊他小天才，還說他是舊星未來的頂尖科學家。這和“冒險”兩個字有些格格不入。

“我不是只喜歡呆在實驗室的，”陳望裕解釋道，“雖然我不太……喜歡熱鬧，但我想成為那種可以親自去宇宙裏搜集材料的研究者，還可以做很棒的實驗。”

他笑起來的時候彎著眼睛，臉鼓成了一團。

“對了，我有個問題不知道能不能請教一下。”

“什麽？”

陳望裕想了想，才說：“我去年讀過很多跟契約有關的材料，但還是沒有弄明白到底是什麽構成了契約。我知道宇宙裏有很多不知名的能量，比如那些湮滅的古文明，射線，或者是別的什麽東西，但總得有一種束縛的力量才能成為約定不是嗎？”

宿陵坦率地說：“契約是人類的發明。”

“我知道，帝國的科學局……他們發明這種東西只是為了更好地利用你，和你的同類。我很抱歉，他們竟然用科技來做這樣的事，”陳望裕誠懇地說，“要是能發明出一臺可逆的機器就好了。”

宿陵微微一楞，他說的話和拉普拉斯體的提示不謀而合。

“要真有這麽簡單就好了。”蕭淮硯不鹹不淡地丟了一句，側眸看著窗外疾馳而過的高樓。

陳望裕小聲嘆了口氣，朝宿陵說：“你放心吧，以後一定會有的。”

……以後？

宿陵微微垂眸，樹影掠過了他的臉龐。

從港口一路到朝聞城花了足足五個標準時。極光列車本身也是頂級配置，但出於旅游的考量，硬生生地沿著大陸的輪廓從北邊一直到了南邊。藍色的海洋波光粼粼，溫柔平和。

和其他地方的海不一樣。

“這裏是人類的母星，”蕭淮硯指給他看窗外墻壁上的塗鴉，“六百萬年前，人類還只是渾身長滿了毛的動物。”

宿陵盯著蕭淮硯，很難想象他如果全身都長滿那種黃褐色毛發會是什麽樣。頭發應該更多，看不出來臉，唔衣服領口也塞不下……

蕭淮硯被他看得心裏發毛，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。

列車馳過了華麗的城市，山巒和綠林鋪滿了大海的邊緣。

宿陵坐在窗邊，目不轉睛地看著。

蕭淮硯說：“那個蟲母……我總覺得它是在報覆。”

他頓了頓，抱著輕微的敵意：“因為那家夥曾經殺了它的同類。”

“那家夥”指的是誰不言而喻。

宿陵微微搖頭：“擬態蟲不存在報覆的思維。”

作為蟲宇宙的霸主，它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生存。生存，繁衍，無論用任何方式。

“蟲宇宙的時間或許和人類不一樣，它不一定是線性的。”掠過海面的光點掃過了宿陵的睫毛。

“你是說那個蟲洞剛消失，這一個就已經出現了？可是它們明明也在進化。人類進化了幾十萬年，而它們只是一瞬間？”

這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。

宿陵卻不覺得只是天方夜譚：“如果那是一個無限彎曲的空間，它們可能在過去和未來同時存在。”

“在你所指的瞬間裏，也可能存在漫長的時間。”

蕭淮硯微怔的模樣落在了煙紫色的眸子裏，宿陵眨了眨眼。

“你們是在討論哪一部科幻小說嗎？”連嘯大口咬著多汁的肉夾饃，興致勃勃地回過頭，“我知道舊星有過很多科幻作家，還有詩人！”

“噢，詩人！浪漫而偉大的幻想！”希子都大喊了一聲。

歐楚楚經過走道時瞥了他們一眼：“小聲點，你們吵到別的旅客了，真給帝國學院丟人！”

隨即，她瞪大眼睛，提高音量：“你們看，這裏竟然有麻將！難道是吃的？！”

她迫不及待地從餐車上拿了一塊，還沒等周圍人說話就放進了嘴裏。

宿陵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表情從興奮到震驚再變成五官皺了一團，簡直一氣呵成。

連嘯和希子都好奇地跟著試，前者撇了撇嘴，後者捂著嗓子差點沒喊救命。

陳望裕不合時宜地提醒：“那個……這是麻將混合糖，口味是隨機的，有可能是酸檸檬、韭菜、檀木或者一些很奇怪的東西。”

在熱鬧非凡的聲音裏，宿陵也拿了一塊。那個小方塊很軟，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捏著，也不能太用力。

宿陵咬了一小口，濃烈的芳香充斥著齒間。甜甜的，好像是某種花的味道。

他吃東西的時候薄唇微合上，濃密的睫羽盛著晃動的光影，下巴微擡，露出了白皙光滑的頸部。

蕭淮硯忽然有點好奇：“好吃嗎？”

宿陵想了想，是很新奇的味道。

“桂花。”

話音很快就湮沒在光線裏了。

蕭淮硯稍稍抓著他的手腕，湊上來咬走了剩下的大半塊。舌尖短暫地碰到了冰涼的手指，卷走了甜膩。

這一切發生得極其自然，好像理所應當。

等蕭淮硯用消毒紙巾仔仔細細地擦幹凈了宿陵的手時，他實在有些受不了，不動聲色地抽了回來。

蕭淮硯不再勉強，卻狀若不經意地說：“他也會這麽對你嗎？”

宿陵莫名其妙。

蜷起的指尖是粉紅色的，明明已經很幹凈了，卻總裹著一層什麽似的，酥酥麻麻。

“應該不會吧。”蕭淮硯壓低了聲線，自問自答。

像是不想聽見宿陵的回答，他仰頭靠著椅背，閉上了雙眼。

宿陵側眸盯著他，光從身後流瀉而下，慢慢地淌在了蕭淮硯的眉眼間。

他好像也曾經這樣看著他，千百次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小蕭：選我選我選我！

宿陵：？

小蕭：不管了先揣回家再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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